刚出锅就是好吃,忍不住吃了一个。自己家种的玉米,父母把玉米磨成了粉,寄到了我这,空口,甘甜。玉米糊,配点萝卜干,再有一个馒头,就是早饭。许多时候,不分早晚,都是这样吃。再后来,初中住校,晨跑后的早饭依然玉米糊,只不过萝卜干变成了许多种口味,有腌制切碎的,有放了好多油,放了蒜,放了辣椒炒的,有各种各样的黄豆酱。五颜六色的瓶盖,却有着一样的透明身子,里面装着家的味道。
三五人聚在一起吃,你吃我的,我吃你的。用馒头夹着吃,或者把馒头泡在玉米糊里,再就着萝卜干。不过,萝卜干只够吃三天,后两天就会吃榨菜,咸鸭蛋。但多数时候,这些榨菜鸭蛋,都是没有的。
有一个同学,全班就他一个。下课了拿着两个白瓷碟,和我们一样奔去食堂的路上。我们,挨个在大蒸笼里找早上蒸的米饭盒。几几班,某某某。我个子小,挤不过。当然,走的也快不过其他同学。我就会瞅见他,和老师一起在排队。那是贵公子,拿着白瓷碟的。他吃小食堂,一个月好像好几百伙食费。是我们的一学期(印象中)。我的饭盒找到了,就像散落在路边的落叶。有时候是侧着,有时候是翻的。有时候贴着大蒸屉的边,有时在最中间。哪怕我早上,很早去淘米,归归整整把它放大食堂,它依然故我,偏执,坚持己见。
那是我的年少,一直一直的玉米糊,一直一直的海带汤。青春吃了什么,我明明有吃过黄豆鱼冻,吃过白菜牛肉,吃过猪油炒饭,甜的猪蹄汤,甜的腿骨汤。在小学的夏天时分,每天中午上学路上的冰棍。有新书包,我还有一面墙,十岁身高的视线以上,都是我的奖状,一张挨着一张。上面挨着下面,左边挨着右边,金灿灿的。和我家的鸡笼一样,挨着我的床,白天在外面的巷口,晚上就顺着我床头边下,一个洞口进来入眠。脚头是粮仓,用芦苇柴编的围挡。下面放着扎紧粮食的尿素袋,一圈围着一圈。煤油灯的摇曳下,都是金灿灿的。和玉米糊一样,灿地人哀愁。深林和高山,烛火微光。我早已忘了那个可以进出小食堂的贵公子,那不是我的羡慕,那是我的自卑。自卑我方正的饭盒,自卑那辆黄色的公交车,自卑我学习生涯内从没有过耳的头发,自卑我一直穿我姑姐家的衣服。自卑的鸭蛋黄,自卑的煤油灯。可是,我有一墙的金灿灿,门帘上的小红花,可是,我还没到家,我还在去金灿灿的路上,这一墙的金灿灿,轰然倒塌了,它倒了,一张也没留下。
留下来的,只有金灿灿的玉米糊和萝卜干。那是我的晚饭。那是我的烛火,结成了碗底的锅巴。
如今,遇到好多金灿灿。炸好的油条,烤好的面包,成熟的黄豆。还有,黄昏的太阳,黎明的月亮。和手中的这块金光。